马来西亚的民主功能障碍－－从预算案谈起

一年一度的国家预算案即将登场，市面上又充斥各种似真似假的传言。不过，可以肯定的一点是，公务员又将成为大赢家。各位且沉淀心情，看看笔者10年前的评论，省思一下预算案的政治意义。全文如下：

2002 年 的 预 算 案 早 已 尘 埃 落 定。 对 大 多 数 马 来 西 亚 人 来 说， 它 带 来 什 么 影 响 呢？

除 非 你 是 约100 万 名 在 世 界 经 济 不 景 气， 新 加 坡 公 务 员 甚 至 要 减 薪 的 当 儿 获 得 加 薪 10％ ( 也 算 世 界 记 录 吧！)  的 在 职 或 退 休 公 务 员， 或 是 获 得 可 观 减 税 额 的 高 收 入 者 之 一， 否 则 作 为 升 斗 小 民 的 你 恐 怕 难 以 展 颜。 可 不 是 吗， 燃 油 连 续 两 年 大 幅 度 涨 价， 共 提 高 了 近 20％。 作 为 各 行 各 业 的 基 本 成 本 之 一， 其 连 锁 反 应 之 大 可 想 而 知。 如 果 你 是 个 小 股 民， 那 你 就 更 值 得 同 情 了， 因 为 一 众 烂 摊 子 公 司 再 次 获 得 宽 限 期 去“ 以 拖 待 变”，加 上 公 司 税 没 有 调 降， 市 场 行 情 应 声 而 落， 而 你 的 血 汗 股 本 就 更 难 重 见 天 日 了。

我 无 意 过 分 强 调 年 度 预 算 案 收 支 安 排 的 重 要 性， 因 其 作 用 主 要 只 在 于 短 期， 而 且 近 年 来 更 有 被 频 繁 的“ 追 加 预 算 案”（ 也 是“ 向 东 学 习” 的 “成 果” 之 一！） 所 削 弱 之 势， 但 却 无 法 不 让 其 所 包 含 的 长 期 性 政 策 取 向 勾 起 一 些 深 层 忧 患。

社 会 利 益 分 化 与 政 治 路 线 分 化 之 脱 节

平 心 而 论， 预 算 案 的 种 种 败 笔 如 果 只 属 一 次 性， 对 社 会 公 正 的 实 质 影 响 还 是 有 限 的； 然 而， 这 些 措 施 背 后 的 政 策 取 向 所 揭 露 的“ 民 主” 运 作 缺 陷 却 是 值 得 大 家 关 注 的。

要 让 多 党 制 民 主 政 治 正 常 运 作， 其 中 一 个 基 本 条 件 是， 社 会 上 因 经 济 和 自 然 因 素 而 产 生 的 利 益 和 阶 层 分 化 必 须 跟 政 治 思 想 和 路 线 的 分 化 形 成 对 应 关 系。 这 样 子， 不 同 的 社 会 群 体 和 阶 层 的 需 要 和 利 益 各 由 不 同 路 线 的 政 党 所 代 表， 然 后 在 自 由 竞 争、 相 互 包 容 的 环 境 中 进 行 协 商 与 整 合， 达 到 求 同 存 异、 分 享 利 益、 和 平 共 处 的 局 面。

试 举 一 个 量 化 例 子 来 说 明。 就 拿 马 来 西 亚 有 1,000 万 选 民 来 说， 公 务 员 加 薪 10％， 受 益 的 选 民 可 能 有 两、 三 百 万； 让 烂 摊 子 公 司 喘 气， 受 益 的 选 民 (朋 党 与 财 主) 大 概 只 有 几 十 万； 削 减 所 得 税 1－2％， 真 正 受 益 的 选 民 (应 缴 税 收 入 超 过 RM100,000 者) 最 多 只 有 二、 三 十 万。  加 起 来 的 选 民 人 数 想 必 不 到 一 半。 另 一 方 面， 大 多 数 人 没 有 从 奢 侈 品 减 税 中 获 得 实 惠， 却 因 燃 油 涨 价、 相 对 收 入 下 降 而 承 受 国 家 财 政 压 力。 前 者 的 利 益 有 国 阵 代 表， 后 者 的 利 益 又 由 谁 去 代 表 呢？

(必 须 强 调 的 是， 我 并 非 为 反 对 而 反 对 公 务 员 加 薪。 须 知， 公 务 员 是 一 个 群 体， 本 身 就 包 含 几 个 阶 层， 所 以 不 是“ 铁 板 一 块” 的“ 低 收 入 者”。 公 务 员 整 体 效 率 低 是 不 争 的 事 实， 一 律 加 薪 10％ 只 会 影 响 国 家 生 产 力 和 竞 争 力， 而 在 这 个 经 济 困 难 时 期， 更 会 导 致 私 人 界 雇 员 相 对 收 入 下 降， 当 然 不 应 该。 可 是， 如 果 酌 量 给 低 薪 及 专 业 (如 医 务) 公 务 员 加 薪， 使 其 薪 金 更 接 近 实 际， 却 是 恰 当 的。)

其 实， 这 次 的 预 算 案 并 非 让 大 众 失 望 的 孤 立 个 案。 远 的 不 说， 就 拿 这 几 年 的 各 个 赤 字 预 算 案 来 说， 一 笔 又 一 笔 的 巨 款 被 注 入 大 型 工 程 中， 以 收“ 带 动 内 需” 的 经 济 辐 射 作 用； 然 而， 到 头 来 市 面 却 越 来 越 萧 条， 证 明 了 此 计 不 通、 政 府 理 财 无 方， 也 引 起 了“ 钱 流 往 何 处 去” 的 疑 问。

资 源 是 有 限 的， 政 治 上 本 无 "one size fits all" (“ 顺 得 哥 情 又 得 嫂 意”) 这 回 事。 执 政 党 应 该 懂 得 这 道 理； 然 而， 对 它 来 说， 即 使 不 懂 也 无 所 谓， 只 要 选 民 自 己 也 不 懂 就 行 了！

在 我 国， 执 政 党 掌 握 了 各 种 资 源， 可 以 任 意 用 来 讨 好 任 何 群 体； 另 一 方 面， 他 们 仍 须 面 对 资 源 有 限 的 现 实， 只 能 把 它 花 在“ 刀 口 上”， 作 最 有 回 报 的 政 治 投 资， 而 不 可 能 兼 顾 所 有 群 体。 矛 盾 的 是， 他 们 一 直 都 要－－ 并 能 成 功－－争 取 绝 大 多 数 选 民 的 支 持。 换 句 话 说， 很 多 时 候， 他 们 只 需 照 顾 少 数 人 的 利 益， 就 能 赢 得 大 多 数 人 的 支 持。 他 们 的 秘 诀 何 在？ 选 区 划 分 不 公、 执 政 党 滥 用 公 器 和 垄 断 资 源、 政 治 制 度 偏 差 造 成 反 对 党 积 弱 等 都 是 原 因， 也 有 不 少 的 评 论 人 深 入 分 析 过。 我 想， 另 一 个 原 因 是， 多 数 选 民 的 切 身 利 益 无 法 反 映 在 政 府 政 策 上。

不 只 在 预 算 案 发 表 后， 即 使 在 平 时， 我 们 也 经 常 看 到 无 财 无 势 的 市 井 小 民 乃 至 颇 有 家 底 的 中 产 阶 级 对 经 济、 治 安、 卫 生、 环 境、 教 育 以 至 其 他 民 生 问 题 大 发 牢 骚， 令 人 乍 闻 之 下 颇 感 公 民 社 会 生 机 勃 勃 的 兴 奋。

然 而， 从 多 届 大 选 成 绩 来 看， 执 政 联 盟 总 能“ 照 例” 大 胜， 取 得 3 分 之 2 多 数 议 席， 似 乎 人 民 都 对 其 执 政 表 现 满 意 得 不 得 了， 不 作 他 选。 这 说 明 了 一 个 事 实 兼 吊 诡： 即 使 在 利 益 受 到 忽 略、 满 腹 牢 骚 的 一 群 中， 也 有 很 多 是 国 阵 支 持 者。 换 句 话 说， 很 多 人 支 持 执 政 党， 而 执 政 党 却 不 代 表 或 反 映 当 中 不 少 人 的 利 益。

国 阵 有 10 多 个 成 员 党， 这 是 其 长 期 收 编 反 对 势 力 的 结 果。 由 于 涵 盖 各 种 族 群 体， 国 阵 不 断 鼓 吹 和 捍 卫 种 族 政 治， 通 过 种 种 宣 传 与 小 动 作， 使 一 般 大 众 误 以 为 只 要 国 阵 中 有 本 族 代 表， 就 能 通 过“ 协 商”维 护 族 群 利 益， 因 而 支 持 了 买 办 封 建 制 度。

事 实 是， 国 阵 内 部 由 巫 统 一 党， 甚 至 是 其 主 席 一 人 说 了 算， 在 资 源 分 配 上 起 先 是 向 本 族 倾 斜 （国 阵 内 部 的 各 族 买 办 出 于 个 人 功 名 利 禄 的 考 量， 固 然 不 好 作 声）， 而 后 随 着 本 族 社 会 利 益 分 化 而 向 核 心 精 英 与 朋 党 倾 斜， 使 种 族 政 治 与 阶 级 政 治 两 流 合 污， 更 是 混 浊 不 清。 因 此， 许 多 国 阵 支 持 者 的 利 益 受 到 忽 略 是 很 自 然 的。

国 阵 的 策 略 事 实 上 类 似 一 种 市 场 策 略： 一 方 面， 在 一 群 视 其 政 治 服 务 为 可 有 可 无 的 奢 侈 品 的 游 离 顾 客 面 前， 它 采 取 了 百 般 促 销 手 段， 尽 量 讨 好 他 们。 另 一 方 面， 它 用 尽 手 段 恐 吓 利 益 被 忽 略 的 一 群， 加 强 他 们 对“ 稳 定” 的 需 要， 使 他 们 视“ 稳 定” 为 必 需 品， 再 为 自 己 塑 造 一 个 “必 需 品” 独 家 供 应 商 的 形 象。 基 于 必 需 品 的 偏 低 需 求 量 价 弹 性 (price elasticity of demand)， 以 后 它 就 可 以 漫 天 要 价， 而 不 怕 顾 客 流 失。 由 于 这 个 缘 故， 马 哈 地 胆 敢 臭 骂 具 有 广 泛 族 群 代 表 性 的“ 诉 求 工 委 会” 为“ 共 产 党”， 毫 无 顾 忌 地 承 认 自 己 在 上 届 大 选 前 对 华 人 选 民 耍 了 一 招 权 宜 之 计。 由 于 这 个 缘 故， 马 哈 地 无 须 理 会 非 回 教 徒 的 感 受 和 反 应， 毫 无 忌 惮 地 抛 出“ 国 阵 牌” 回 教 国， 跟 “回 教 党 牌” 回 教 国 一 争 “正 统” 地 位。

简 单 的 说， 由 于 执 政 党 的 宣 传 与 策 略 奏 效， 有 很 大 一 部 分 选 民 分 不 清 实 际 需 要 与 被 诱 发 的 假 性 需 要， 宁 愿 放 弃 自 己 应 有 的 利 益 去 追 求 不 实 际 的 需 要， 结 果 误 把 仓 底 货 当 成 必 需 品。

执 政 党 无 法， 也 没 有 刻 意 隐 瞒 的 一 点 是， 它 是 以“ 批 发” 方 式“ 出 售” 配 套 政 治－－ 你 要 选 它， 就 得 全 盘 接 受 其 政 策。 不 客 气 的 说 一 句， 在 我 国 国 情 下， 上 述 对 各 种 问 题 大 发 牢 骚 者 当 中 有 许 多 不 但 没 有 资 格 发 言， 而 且 还 应 负 上 部 分 责 任， 因 为 他 们 亲 手 典 当 了 自 己 的 权 益， 同 时 也 出 卖 了 大 众 的 利 益。 在 回 教 党 对 美 国 攻 阿 事 件 反 应 过 激 之 后， 这 类 人 还 有 可 能 减 少 吗？

谈 过 了 执 政 党 的 表 现， 反 对 党 方 面 又 如 何 呢？ 预 算 案 发 表 后， 反 对 党 照 例 作 出 了 批 评； 然 而，竟 然 没 有 任 何 一 个 反 对 党 批 评 公 务 员 大 幅 度 加 薪， 就 连 左 派 人 民 党 的 主 席 也 只 不 过 在 质 疑 政 府 给 公 务 员 加 薪 的 时 机 选 择 (以 为 后 年 大 选 作 好 准 备)。 这 种 情 况 就 像 是， 不 只 执 政 党， 就 连 每 一 个 反 对 党 都 代 表 公 务 员 的 利 益。(安 华 事 件 发 生 后， 的 确 有 不 少 公 务 员 支 持 反 对 党； 但 是， 这 种 趋 势 到 底 是 课 题 导 向 还 是 利 益 导 向， 短 期 现 象 还 是 长 期 现 象？ 长 期 而 言， 公 务 员 真 的 能 抗 拒 执 政 党 的 银 弹 攻 势？ 手 中 没 有 行 政、 财 政 资 源 的 反 对 党 真 的 能 代 表 公 务 员 的 利 益？ 这 些 都 是 反 对 党 必 须 深 思 的 问 题。) 反 对 党 固 然 也 想 像 执 政 党 那 样， 将 各 群 体 选 民“ 一 网 打 尽”； 然 而， 他 们 跟 后 者 不 同， 手 上 没 有 国 家 资 源， 也 无 法 将 自 己 塑 造 成“ 必 需 品” 专 卖 店， 这 种 做 法 只 会 模 糊 了 自 己 的 路 线， 予 人 机 会 主 义 政 党 的 印 象。 就 拿 标 榜 维 护 中 下 层 阶 级 的 人 民 党 来 说， 公 务 员 并 非“ 铁 板 一 块” 的 弱 势 群 体， 当 中 不 乏 欺 压 民 众 的 既 得 利 益 者， 甚 至 是 寡 头“ 分 利 集 团” 成 员， 难 道 这 些 人 的 利 益 也 需 要 它 去 代 表 吗？ 与 其 空 泛 地 高 谈 民 主 公 义， 反 对 党 不 如 着 重 将 这 些 概 念 融 入 实 事 求 是 的 经 济、 民 生 诉 求 中， 突 出 自 己 代 表 广 大 群 众 利 益 的 形 象 更 来 得 好。